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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乡村景物
      发布时间:2017-01-28 15:01:53   来源:云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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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建安

 束都小组的最后一摆田被征了,开了一夜的会,各家各户最后都在合同上签了字。早晨起来,站在自家的土掌房顶上,村民老刀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慨,最后一个原汁原味的乡村和田园终将要消失,不知是酸,是甜?上面应诺,小组旁的这摆田被征做乡村旅游开发,建盖各种现代旅游的设施,束都小组的40多户人家,每户都将得到三层高的一幢钢筋水泥平顶房。这就意味着现存的土掌房和田园将被全部推掉,一个存活了多少代人的乡村,又将在这片土地上消失。
    这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说来也有些奇怪,束都就在故乡的集镇旁,但多年前这个签字的夜晚,它还较完整地保留着傣乡所特有的土掌房建筑和村旁的一小部分田园景象,而平坝里的其它傣乡村落,比如平寨、硬寨、南蚌、那版山……一片片代表着花腰傣所特有的古堡式平顶土房建筑都已经在新农村的改造建设中消失殆尽,不知不觉中,土房就像一位我熟知的乡村里的老人,在某天我回到村里寻她的时候,才知道她已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驾鹤归去了。
    一个事物的产生、存在,必有它的现有方式,尽管是乡村里一些不起眼的事物,它都不会无缘无故地产生,它的存在,可能表达着乡村的某种价值意义。花腰傣乡土掌房的产生,几千年来一直得以保存下来,一度成为花腰傣文化的符号,终有其特殊的意义。
    故乡地处哀牢山腹地,红河河谷,这条沿江的坝子,祖祖辈辈居住着5万多花腰傣人。在我童年的乡村美好记忆中,花腰傣人就生活在古堡式的土坯房中,当地人叫土掌房。花腰傣 “土掌房”建筑,与其他地区傣族的干栏式建筑不同,房屋的四面都是用粘土夯成,屋顶铺上圆木、树枝,再铺上粘土夯实。一般是两层、平顶。上层是用来住人,外面有一个阳台,平整的屋顶可以晾晒粮食,或成为他们活动的场所,可以站在各家的屋顶上聊天。下层是拿来烧饭、待客,或是堆放杂物。花腰傣的村寨与大地浑然一色,犹如一座座在槟榔树下起伏的丘陵,它的建筑风格更类似于古代的北方部落。土掌房吸热慢,散热慢,冬暖夏凉,非常适宜干热河谷的人居住,在戛洒江这个四面环山的坝子,花腰傣人就世代选择盖土掌房居住。
    相传,土掌房也不是花腰傣的发明,而是世居在戛洒江流域当地土著“濮人”的发明创造。花腰傣从北方流落到这条河谷决定居住下来的时候,他们的先辈依葫芦画瓢,学“濮人”的样子,盖起了大片大片的土掌房,从而建起了一个丰润的傣乡。
    世上的万事万物,大约都有年轮。比如要一年时间,树上才会长出一圈年轮,几年时间,人的额头上会留下一道皱纹,几十年的时间,地面上会冲出一条河沟,几百年或几千亿年的时间,地球上才可能会隆起一座山峰。我一直在思考永恒和变革这一对人类苦苦追求的梦想,我发现这是一对永远难以解决的矛盾,人类一方面希望世间的一切美好事物都能做到永恒,一方面却又在激烈追求变革所带来的创新。而乡村世居的美好建筑,也在时代的洪流变革中被新农村的钢筋水泥建筑所取代,束都的消失,就是花腰傣土掌房的宿命。
    傣乡事物的消失,还有稻田。唐代诗人孟浩然的“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宋代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都描述了乡村生活的闲适情感。在国人的传统印象中,田园是乡村得以存活的重要条件。在那个以农为主的时代,故乡傣乡,都被上千亩水田和果树包围着,花腰傣们出门要过田沟,上街要过田埂,生活要进田地,一垅一垅的田丘就像傣家人垒起的丘陵。每到开春的季节,花腰傣们在田坝里犁田、耙田、插秧、薅秧,绿油油的秧苗,装扮了整个碧绿的哀牢山。待秧苗发绿的傍晚,花腰傣的女人们便一群群地挑上鳝鱼笼,到秧田里下鳝鱼。鳝鱼笼是一种篾编的竹具,拳头般大小,上部有盖,腰部有个诱鱼钻入的圆洞,洞越深越小,尽头就是笼中。夜里,稻田里的鳝鱼被支在水田鳝鱼笼中的饵香所诱,从洞口钻入落入笼中就再也出不来,最后成为了花腰傣女人的战利品。花腰傣的女人们常常在傍晚时把鳝鱼笼支入清亮亮的秧田中,等第二天早晨再把鱼笼收回来,晚晚这样,一直要到谷子黄稻田撤水的时候才停止,然后又等到早稻收割完晚稻插上秧,她们又开始新的下鱼作业。
    傣乡的千亩稻田解决了那个时代的生计问题,一度成为山区富裕的象征。收获的季节,花腰傣乡一片金黄,干热河谷的风一阵阵吹来,傣乡氤氲在甜甜的稻香之中。花腰傣人肩扛掼盆,手提麻袋,一村一村地到稻田里收割,稻穗击打掼盆的声音响震山谷,一粒粒散发着金黄阳光的谷粒落下,沉甸甸的就像丰收的硬币。那个年代,山上的许多彝民家庭还在为生活的吃饱穿暖发愁,而坝区里的花腰傣人大多数就能吃上干黄鳝腌鸭蛋糯米饭,这是一种天然的富庶。很多外乡人骡马牲口驮一驮茶叶、盐巴来到傣乡,就为换取一袋大米,吃上一餐糯米饭,干黄鳝、腌鸭蛋,可想当时米的珍贵和饭菜的珍贵。而就是这种养活着四五万人的稻田,今天已逐步消失,田中鳝鱼迅速灭绝,再也见不到过去“田畴千顷,一片丰收”的傣乡景象。
    上世纪九十年代前,每到中秋前后,花腰傣乡就会一群群飞来一种名叫“伙雀”的候鸟,它们自北往南迁徙过冬。它们飞过傣乡的时候,恰好是晚稻成熟的季节,伙雀们常常借着早晨大雾的掩护,一群群落下来啄食田中的谷子。也许是平坝里成熟的稻谷太多太多,田野金黄丰产,这种越冬的伙雀每年来得越来越多,它们飞过村庄,飞过田野,飞过江坝,飞过大树,有时甚至是来得铺天盖地,就像要把整个傣乡掩没。
    先前既便有大的捕杀,伙雀依然来势庞大,后来稻田的消失,并且政府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收缴了所有枪支,傣乡的伙雀却突然绝迹了,据说它们是改变了南迁的路线,从哀牢山的另一条黄金线路飞过……
    记得青年时看书,读到人和动物的根本区别是劳动,有的书上又说是制造工具,这段时间以来,我却一直在思辨,人和动物的根本区别大约是思想。人类通过思想实现了梦想,造就了辉煌,使人间无所不能无往不胜,同时也把自己折腾得死去活来。人类一方面想法设法制造财富,千方百计把自己打造成王子住进皇宫,一方面住进去后才发现先前追求的皇宫原来却是囚禁我们的牢笼,于是人类又忙于想着打破牢笼,使自己重获解放。这大约也是人类最值得骄傲同时也是最为可悲的地方。现在,傣乡消失的事物越来越多,土掌房、稻田、鳝鱼、伙雀消失了,磨的消失、碓的消失,犁、耙等许多农具都统统消失了,就连花腰傣祖祖辈辈穿在身上的服饰也在消失,我们现在看到的已不是传统的花腰傣服装,而是通过所谓的设计师改造了十遍甚至几十遍了的简便装,民族的东西在迅速地汉化。我们不知道这样的变化会带给人类什么!
    傣乡的消失还有沙滩。沙滩承载着一代人的美好记忆。那时乡村建设项目很少,江河里没有现在的采沙机,更没有石砌的大型拦坝,江水想往哪方走就往哪方走。每年夏季,发涨的江水泥沙俱下,带来了取之不尽的泥沙,等雨停水退,江岸上便留下大量的沙石,非常细软、开阔,就像河床上平铺了一大条长长的棉被或跑道。那时傣乡的赶集都在江滩上,大牲畜交易市场、米线凉粉小吃市场、号称“滇中第一锅”的汤锅市场等统统设在沿江一线的沙滩上,沙滩上还保留着大片大片的木棉和榕树,卖货的人从江水里捞些石头上来,就垫坐在木棉树和榕树树下卖山货,那些卖牛肉、羊肉、狗肉汤锅的,就直接从江里舀水放锅里煮,江水又清又亮,在阳光下泛着波光,就像游鱼摇碎一河的花腰傣银饰。江滩的消失就像夏季暴涨的江水一样迅疾,就仿佛只是一夜间,红河就变成了一条三面光沟,新区的开发和拦河大坝的建设改变了曲曲弯弯的江水的流向,生活污水的流入使江水不再清澈,大量的泥沙现在只能顺着三面光一样笔直的河床往下游跑,好不容易有机会淤在河床上的一些沙石也在退潮时被采沙机取走,沙滩就像街上的一碗汤锅,在时光的转动中流失,而更多的灯光和酒吧在岸上代替了过去松软的沙滩。在村子里,我和一位老者探讨,我问他,时代的进步需要我们创新和变化,很多新旧事物需要在时代的滚滚洪流中接受淘汰和更新,但家乡这些就像村里亲人一样一个个消失的事物,是我们所不想留下的吗?老者看着我,一脸迷惘。他说有什么办法,失去了的东西就不可能再找回来了,就比如坝子里一片片消失了的土掌房,谁还能去一幢幢地盖起来呢!
    花腰傣乡这些消失了的景物,甜甜地留在我梦中。

责任编辑:关喜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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