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如果有坚定的信念,就会有坚持的理由。由此,会变得坚忍、执着、独立、无畏。
“官当得够大了,如果不为人民做点事,活着的时候群众不要你,死了以后,马克思也不要你。”他说。
看着这位特立独行、像农民一样的老人,记者不由从心底生出几分尊敬来。
老家是“根”,老乡也是“根”。“老县长”脸上的皱纹,有点像高黎贡山上的珍稀植物大树杜鹃,树皮斑驳,但这种树树形苍劲,根扎得很深,花朵绚丽。
火 塘
独龙人家的“客厅”里,有一个火塘,大家围坐着烤火、说话、喝茶,有时还会喝点自酿的酒。火焰跳跃,水壶“吱吱”冒着热气。
“老县长”喜欢看火苗。家乡,就是这种柴火燃烧时散发出的暖暖的、有点呛人的味道。
“冬天,我们独龙人就烤火。”他邀请记者到他家坐火塘,只见他不时添柴火,给水壶续水,拨旺火苗。
在迪政当村雄当小组李文仕家的火塘边,“老县长”也不时地往火塘里添柴火。
“还有什么困难?发展上有什么想法?”
“吃的穿的都有,明年还想多种点草果。”
迪政当村离乡政府约30公里。年近七旬的李文仕说,“老县长”经常来,一来就一家一家看,坐东家火塘,看西家牛圈。最偏僻的人家,他都要去,大家都熟悉他,他也熟悉大家。
“老县长”不仅关心群众脱贫致富,也挂念群众眼前的实际困难。
一次,又要下乡。驾驶员把车子发动,等待他上车。“老县长”却搓着手,来回走。后来,他一副打定主意的样子,对屋里的老伴马秀英喊道:“老婆子,没钱了,给拿点钱。”
马秀英知道这钱又要送给困难群众,一边拿钱一边嗔怪道:“你是为大家挣工资哩。”
在同事们的印象里,“老县长”的工资大部分用在了接济群众。每次下乡,汽车后备箱里都装着给困难户的大米、油和腊肉等。每送到一家,他都会说:“这些东西和钱,不是我老高送的,是共产党关心我们少数民族,上级让我送来的。”
“我们全家都是拿工资的,我家脱贫了,但独龙族还没脱贫。”“老县长”说。
“有空慰问群众,就是没空‘慰问’一下家人,陪陪我们。”女儿高迎春说。
儿女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高德荣并没有去张罗。他老早就说,婚礼的事必须靠自己,不准大操大办,不准以父母名义请客。
儿子高黎明在贡山县考公务员,连考3年才考上。有人说你父亲是州领导,给你安排个工作不难吧。但“老县长”只说了一句话:“好好用功,多看看书。”
后来,高黎明结婚前带未婚妻去昆明拍婚纱照,当时知道父亲也要去昆明,可犹豫再三,还是没敢开口提出搭车,而是挤了一天长途汽车去省城,拍完照又坐长途汽车回来。
在贡山县城有一幢破旧的四层老楼,高德荣的家就在其中的一套单元房里。面积约46平方米,家具老旧,屋里没有卫生间。不是亲眼所见,记者不敢相信这是一位厅级干部的家。
多年来,高德荣一家就住在这里。它也是独龙江乡亲到县城办事、读书的“接待站”。高迎春告诉记者,屋里有时打地铺睡十几个人,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现在高黎明一家还住在里面。
州里多次提议在贡山县城给“老县长”调大点的房子,但他坚辞,也没拿过补贴。“贡山穷,住房紧。我又不是什么金贵人,住习惯了,让别的同志先改善吧。”即使到州里工作,他也没要六库的房子。
他极不愿意谈自身经历和家事,每当记者提起家里人对他的看法时,他总是用“对家人是应该好一点”之类的话搪塞过去。但对老百姓好,他不含糊。
2005年冬,贡山暴雪。2月18日,他带工作组沿独龙江公路察看各村灾情,到半道时,雪崩路断。高德荣说:“看来路一时无法抢通,双拉娃村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干等不行,走着去,今天无论如何要赶到。”
在深雪里蹚了三个多小时,天擦黑时,一行人终于抵达双拉娃村。刚到村口,就听见有人喊:“县长带人来了!县长带人来了!”
乡亲们闻声,纷纷跑出家门,不少人拉着高德荣的手哭了。
独龙人家的火塘,给人暖暖的感觉。“老县长”就像长辈,和他一起,也有这种感觉。
心 念
大山能遮挡人的视线,但遮不住人的眼界。在他看来,独龙人要追赶,“远”靠教育,“近”靠产业。
他的睿智和兴奋点,从他的眼神里就能感受到。
“独龙族再不能出文盲和穷人了。”一提起教育,他话就多。
“独龙族必须提高科学文化素质,要具备和外界交流的能力,不然即使脱了贫,迟早会返贫。”
第一次回乡工作时,他就在母校巴坡小学教书。
上世纪70年代食品配给不足,加上缺衣少穿,每年都有一些学生辍学。为留住学生,每年封山后,他都会冒着严寒,天天跑到乡物资调配员那里软磨硬泡,只为给学生争取十斤肉。看着学生们吃肉,他却在一旁悄悄抹泪。
当乡长后,高德荣一心惦记村民子女的教育。
他曾特地赶到迪政当村一户困难群众家里,掏出两百元钱递给男主人,说:“生活困难是暂时的,孩子没文化是一辈子的,要让娃儿读书。”又走到孩子面前,掏出自己仅有的一支钢笔递给他:“娃儿,这支笔送给你,好好读书,将来走出独龙江。”
这个男孩接过笔,紧紧攥在手里。转眼20多年过去了,他已成家立业,在贡山县城参加了工作。当年的那个下午,他记了20多年。
阿利英,一户村民的大女儿,读小学二年级时因贫辍学。高德荣知道后,资助了她家一笔生活费,孩子复课以后,还不时接济这个家庭,勉励家长一定要让孩子读书,将来好走出独龙江。现在,阿利英已读完初中,她最大的梦想是以后考上大学,对得起“老县长”。
当地干部说,“老县长”是一个“矛盾体”,总是鼓励别人走出独龙江,而自己却往独龙江钻。
在高德荣和当地干部努力下,在外界关心支持下,独龙江乡教学基础设施不断改善,教学质量进一步提升,适龄儿童入学率100%。
一说起发展民族产业,“老县长”话更多。
“独龙人不能靠挖石头、砍树致富,不能破坏这片青山绿水,它属于国家。光种苞谷也解决不了问题,要搞符合地方实际的产业。”
独龙江峡谷沟壑纵横,森林覆盖率达97%,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什么才是他说的产业呢?经过反复考察,他盯上了一个当地从没种过的产品——草果。
草果是一种调味料,贴地生长,喜阴,适合在林下种植,易成活,少病害,好管理。现在产地收购价每公斤10元左右,群众在房前屋后、河边山上、草间树下大规模种植,有的人家一年收入达十几万元,祖祖辈辈没见过这么多钱。
撼观念难于撼山。曾经,一些村民不相信这种红彤彤的小果子能发家。为此,“老县长”第一个“吃螃蟹”。
“做一堆计划,不如做一件实事。”在离乡政府几公里远的独龙江畔,他建了个培训基地,房前屋后种满了各种“宝贝”。他自己育草果苗,一边试种,一边请专家指导,先取得经验。
如何推广,他有两招:一是经常杀猪宰羊,免费提供吃住,吸引村民来学;二是送苗。
巴坡村的木利光55岁,种草果5年。他回忆说,自己年龄大些,学得慢,去“老县长”的基地学了10多次,还拿回许多苗。“有这样的好事,我们当然感激他。”木利光说。
在高德荣等的推动下,独龙江乡的草果种植面积已逾4万亩。乡里的第一个企业——草果烘焙厂也已建成投产,开始向深加工要利润。
现在,重楼、中蜂、独龙牛、独龙鸡、漆树、蔬菜等一批特色生态种植养殖项目在独龙江边发展壮大。
“老县长”越说越兴奋:“以后要建‘绿色银行’,独龙人需用钱,都到山上取。”
他畅想,独龙江生态好,今后在保护的前提下,发展生态旅游业,也就是“有品位的旅游业。”